前三回分別解釋了老子對不自見故明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的注解。這一回接著討論老子相關討論中最精彩的一段話，那就是老子對不自視故彰的注解。

在傳世本中不自視故彰錯作不自是故彰。我們還是先看古人是如何解釋的。

古人對不自是故彰的解釋

《河上公章句》則對不自是故彰注曰：圣人不自以為是而非人，故能彰顯于世。

《唐玄宗御注道德真經》對不自是故彰注曰：人能不自以為是，而枉己以申人，則其是直自彰矣。

雖然文本有誤，割裂開來看古人好像也能自圓其說，只是這樣的解釋與不自見故明的含義重復了，與老子自己的注解就更掛不上鉤了。碎片式的解讀結果終究還是碎片。

老子對不自視故彰的注解在傳世本中也亂了

現在我們有了新出土的幾個版本，發現我們習以為常的不自是故彰，原來在西漢之前作不自視故彰。

不自視故彰，意思是不自我顯擺，故能彰顯。彰顯什么？單看這句話還不能徹底明白。好在老子自有注解。可惜傳世本中的相應文字又錯亂了。

老子的注解在傳世本中寫成這樣子：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怕（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乘乘（累累）兮若無所歸。（引用的是河上公本，括號內的文字為王弼本用字）

加粗文字為錯字。文字錯亂到你不可能看出不自視故彰或不自是故彰與這段話之間有何關聯。

對老子的注解，《河上公章句》注曰：熙熙，放淫多情欲也。如饑思太牢之具，意無足時也。春，陰陽交通，萬物感動，登臺觀之，意志淫淫然。這里道士的解釋就很道教化了。

《唐玄宗御注道德真經》注曰：眾人俗學有為，熙熙逐境，如臨享太牢，春臺望登，動生貪欲。我獨怕然安靜，於其情欲，略無形兆，如彼嬰兒，未能孩孺也。至人無心，運動隨物，無所取與，若行者之無所歸。乘乘，運動貌。

唐玄宗解釋得看似很用心，其實并不明老子義。他把乘理解為登高運動了，卻不知該字本來作累。

如果大家讀起古文來有些吃力的話，我們引用北京大學客座教授陳鼓應先生的白話文翻譯：

眾人都興高采烈，好像參加豐盛的筵席，又像春天登臺眺望景色。我卻獨個兒淡泊寧靜啊，沒有形跡，好像不知嘻笑的嬰兒；落落不群啊，好像無家可歸。（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第154-155 頁）

有意思的是，乘字在敦煌寫本及遂州碑本中作魁，通塊，孤獨也。與陳鼓應先生的解釋合拍。

這樣的解釋盡管歷史悠久，但不是老子本義。

帛書本中的老子注解及其正確解釋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罪古人。古人當然不知傳世本中老子的這段注解有文字錯誤，他們也沒機會看到幾百年前的文本。在秦漢時期的帛書本中這段文字是這樣的：

眾人熙熙，若鄉于太牢，而春登臺；我泊焉未佻，若嬰兒未咳，累呵如無所歸。

其中的加重字是有關鍵差異的文字。缺乏想象力的學者會把帛書本中與傳世本不同的文字當成錯字。

其中的而表示前后動作間的承接關系，在傳世本中改作若后就看不出這種承接關系了。

這里的春之義不是春天，而是酒。唐李白《哭宣城善醸紀叟》：紀叟黃泉里，還應釀老春。 春與蠢關聯， 春用多了，就蠢蠢欲動了。

這里的臺之義也不是高臺，而是擺宴席時使用的臺桌。這里的泊義也不是淡泊，而是停止，即在飲酒尚未醉前及時止飲。

這里的佻字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其義為輕浮。《論語·鄉黨》又曰：飲酒無量，不及亂。亂者，亂性也。

累也，疲憊也，頹萎也，這里指垂頭。

我們先把這段文字翻譯成白話文：

眾人熙熙攘攘，好像歡聚在太牢（祭祀場所），適逢美酒上桌；我（修身者）卻在尚未喝到輕浮時就及時收手，（神情莊嚴得）象不會笑的嬰兒，（頭顱）低垂得象流浪漢。

這段話信息量很大。首先圣人是與民同樂的，是能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的，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脫離群眾的。這就是和其光，同其塵。

其次，圣人又是莊重而不輕佻的，是不茍言笑而不是嬉皮笑臉、胡說八道的，是頭顱低垂而不是趾高氣揚、手舞足蹈的。在不招搖中方能彰顯莊重的品德，這就是不自視故彰。這就是于混同中見不同。

老子在這里以飲酒之禮作為禮儀活動的典型例子，其觀點適用于一切禮儀活動。仕人的失態豈止發生在酒場？火榮貴毆打下屬的的丑陋表演，不就像流氓醉漢所為嗎？官做大了，如果平素修養不夠，容易陶醉，就不但會長脾氣，也跟著長痞氣了。

老子的小結

在解釋了不自視故彰，不自見故明，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后，老子又做了一個小結，小結的一部分在傳世本第70章中：

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見也，自愛而不自貴也。

翻譯成白話文：

因此圣人有自知之明而不固執己見，愛惜自己而不傲驕自己。

可見老子認為自視（自我炫耀）的行為是不自愛，是對自身形象的作踐。

另一部分就在傳世本第20章中，即我欲獨異于人，而貴食母。就這么簡單的10個字，千百年來人們百思不得其解，弄出種種風馬牛不相及的牽強解釋。

欲知正解，請看下回：何謂食母？